第九章 渐冻人

云泽老九

十一级 

2018-05-19 22:46

  在去医院的路上,我开启了电话战争模式。后妈打电话来差点将我骂飞,哭着骂我是不肖子,白费了她这么些年的辛苦,让她死后都没有脸去见父亲。我没有跟她争辩,只说:“妈,您承担得够多了。以后我来担起这个家的责任。”
  
  然后又是舅舅和几个伴郎的电话,无一例外地痛骂我。
  
  “你个王八蛋,光顾着装逼去了,害我跟大熊都给扣了!”丁老怪愤愤不平,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的罪行。我满怀歉意,在婚礼上只顾着要对沈家以牙还牙,还是给几个伴郎兄弟带来了麻烦。我又问他们怎么离开的。
  
  “还能怎么离开?我跟秦风那王八蛋又不熟,凭什么扣我?我一个穷学生,还能还你们钱?”丁老怪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,“你他妈的可真够毒,现在你老婆和岳父差点被婚庆公司给扣了,不给钱就不让走,还把警察都给惊动了。”
  
  “丁老怪,你给我记着,沈曼君不是我老婆,沈建中也不是我岳父。他们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。”我警告他以后别在我面前提,否则我要翻脸。
  
  挂了他们的电话,我收到了沈曼君的短信:“秦风,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!”
  
  我冷笑,回了一句:“礼金抵我所有花出去的钱,多余的钱会还给你爸,礼金单子也会交给你。”末了,还加了一句:“别忘了还客人礼金。”
  
  还没到医院,就收到了素素阿姨的电话。
  
  “小风啊,你想退婚,怎么不早点说,要在婚礼上让曼君和她爹难堪?”素素阿姨倒没有责备我,只是满嘴苦涩的味道。
  
  我不再有任何的顾忌,和盘托出:“对不起,阿姨,我在迎亲时就想提前放弃,大家都体面点。但沈建中他三番五次打你,我不能忍!我要让他付出代价!”
  
  素素阿姨哭了起来:“你……你胡说什么?你伤害的是我女儿!曼君就是有一百个对不起你,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心胸宽广些吗?”
  
  我胸中酸涩,默然不语。男人需要心胸宽广,但不代表男人就要万事忍让。如果他们父女不将我逼到墙角里,我也不会在婚礼上甩了沈曼君。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来骂我,甚至让我对她产生了一瞬间的怨恨。
  
  素素阿姨继续“数落”我:“还有……你……你的天谴命运怎么办?你怎么要这么犟,断了自己活路啊?”
  
  我忽然醒悟过来,她毕竟是真心关心我的,否则早就像她父亲那样,费尽心思拆散这门亲事了。
  
  听着她的哭声,我的心都碎了,哽咽不已: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……就是觉得自己被逼到了墙角里……就忍不住没有多想了……”
  
  素素阿姨轻叹了口气:“这也不能都怪你……曼君也是做得出格了点,你们修不得同船渡,这也是命中注定。我女儿当面受辱,对她以后是祸是福也说不清啊。阿姨希望你像个男人一样,心胸要宽广……如果……如果能够和我女儿和解,以后我……我还当你是一家人……”
  
  “我会尽力去试一试。”我答应了她。挂了电话后,我很快就到了西京第二人民医院,直奔急诊科室。护士告诉我,傅宁已被转到了重症监护室,正在持续观察。后妈守在病房外,双眼红肿,神情憔悴,一见到我就落下泪来。我见后妈想打我骂我,便道:“妈,等妹妹好了,我们回家后,你再打我骂我吧。”
  
  “我刚跟你岳父岳母打电话了,希望他们可以原谅你。还有那些钱……”后妈红着眼说,被我打断了:“沈建中不再是我岳父,沈曼君也不再是我未婚妻。妈,你不要再提他们了。妹妹现在怎么样?”
  
  透过玻璃,看到妹妹躺在床上,插着氧气管,脸色腊黄,手臂露在外面,瘦得可怕,已经睡着了。这就是和我朝夕相伴,一起长大的妹妹,我最爱的家人,如今像个死人一样地躺在病床上,旦夕垂危。我不敢相信,生命中没有了妹妹,该怎么继续这荒凉无趣的人生?后妈又如何才能坚持下去?
  
  我的手在发抖,心像深埋进荒漠中,不能呼吸。
  
  很快,老尾巴狼也来了,顾不上数落我,火急火燎地要看妹妹病情,被护士拦住了。
  
  “你们谁是是病人的直系亲属?我带亲属去见主治医生陈主任,检测报告都已经出来了,请陈主任给你们介绍病情。”一个长相甜美的护士问。
  
  老尾巴狼抢着说:“这是孩子她妈,我是孩子她爸。”我恨不得踹他两脚,很无奈地道:“我是病人的哥哥。”护士一脸疑惑地看了我们一眼,将我们领进陈主任的办公室,一个六十多岁,头发灰白的老医生正在翻阅一堆检测报告。护士做了介绍,陈主任将一摞检验报告放在我面前,摘下老花镜,说道:“我们给病人做了肌电图,神经传导速度检测,血清特殊抗体检查等等,还包括肌肉活检,基本可以确诊为ALS……”
  
  他见我和后妈一脸茫然,“哦”了一声,继续解释:“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渐冻人症。”
  
  后妈又哭了起来:“陈主任,求求你,你一定要治好我女儿啊,我求求你了……”朝陈主任直接跪了下来。陈主任忙扶起了后妈,歉然道:“请放心,我们一定尽全力医治病人。病人发病期很早,属于‘juvenile-onset type’,一般存活率比较可观。只是病人控制呼吸的运动神经元渐渐死亡,呼吸肌肉退化,需要经常用呼吸机来维持,而且监护条件也比较苛刻……”
  
  我自然懂他的意思。渐冻人症的可怕,在于监护条件的苛刻和护理费用的高昂,普通人根本承担不起。呼吸机要求非常高,任何细小的颗料都可能附着细菌病毒,导致病人死于肺部感染。
  
  “主任,请您直说,要如何才能持续维持我妹妹的生命?”我直截了当地问。到了这个时候,残酷的生活迫使我必须比后妈坚强。
  
  陈主任看了看后妈,又看了看我,神情凝重:“病人离全身冻住,应该还有五年左右的时间,所以在这段时期,还不需要一直使用呼吸机,但我建议你们仍然购买一台进口呼吸机,这样可以方便病人需要的时候可以使用,提供最纯净空气。另外,为了控制运动神经元的死亡,需要持续用药,费用也比较昂贵,你们要做好长期准备。”
  
  陈主任又给我和后妈解释了渐冻人症的发病原理,并说他们医疗组会拟定一个治疗方案,并提到医疗费用的问题。我给杨伟打了个电话,请他把钱送到医院来,又在医院外租了一个房间,和后妈暂时住在附近,以便照顾妹妹。
  
  后妈是一个有原则的女人,总觉得我直接拿走礼金不对,但我语气强硬,自做主张用这钱给妹妹治病。后妈既担心妹妹的安危,又要操心我的婚事,已经心力憔悴,见我坚持,也就不多说什么了。
  
  妹妹醒过来了,朝和我后妈露出微笑来。陈主任给妹妹做了检测,让护士摘去了呼吸机,请我们进病房。“哥哥,你怎么来了?”妹妹咧开嘴来,“我嫂子呢?怎么不见我新嫂子来?”
  
  我握着她的手微笑道:“嫂子在家里做饭,等着你回家呢。”
  
  老尾巴狼哼了一声:“到这个时候还在胡咧咧呢,这小子在婚礼上当着天地祖宗和几百宾客的面,将未婚妻给甩了。天谴朝紫宫,太乙守天都,天造地合的一对天命姻缘,就这样没了。你小子等死吧!”
  
  “老家伙闭嘴!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狗屁四十八宫斗数了。”我没好气地回骂他。
  
  后妈埋怨道:“行了,不要见面就掐。宁儿,你感觉怎么样?”
  
  妹妹捂着胸口说:“就是感觉有些呼吸紧,没什么力气。其它还好。哥哥,我问你呢,到底咋回事?”
  
  我知道迟早瞒不住她,只得将事情简述了一遍,当然省去了其中的细节。妹妹黯然不已:“哥哥,都怪我……如果不是我生病了,你也不会这样子。”
  
  我笑了起来,紧紧抱着她:“说胡话呢,我早就不爽沈曼君了。趁这个机会羞辱了他们父女俩,不知道有多痛快呢。”
  
  杨伟打电话来了,说钱已经送到。当我赶出医院时,在人流穿流不息的门口,我看到了一个人,一个曾经时刻都在想念着,但此刻却不想见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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